渮涸(下)_璞玉成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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渮涸(下)

  玄凌回宫,细心摆弄着一把古剑。

  成璧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:“这剑已经锈了,你何必还把玩它呢?”

  玄凌道:“儿臣听过一个典故叫‘故剑情深’。汉宣帝刘询流落民间贫贱时娶许平君,后被大将军霍光迎立为皇帝。”

  “霍光想立自己女儿霍成君为皇后,汉宣帝刘询却下诏书,说他贫微时有一把古剑,请众爱卿帮他找回来。大臣们揣测上意后,就奏请立许平君为皇后。”

  “贫贱不相离,富贵亦相知。对自己发妻元配都不好的人,什么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步登天的梯子。棋局已胜,他自然阿谀奉承、百般讨好,可若没有利用之处,只怕是弃之如履吧。”

  成璧仰天长叹,想起那个没用而投湖自尽的夏氏,抓起锈剑,下定决心,劈向乌木案,锈剑便断了。

  玄凌暗中在宫外养了些死侍,这些消息不胫而走。辞官还乡的前御史大夫梁言,派自己家仆偷偷在自己门上写个匿名帖子:“天子与赵正儒举动有异,怕是在密谋诛杀摄政王!”

  梁言又自导自演,揭下贴子,恭恭敬敬呈送给周奕渮,这是给他最后的警告,也是给自己捞一个官复原职的资本。

  周奕渮哈哈大笑:“玄凌那个小毛崽子有胆量杀我?就算他要杀我,我一生戎马、荡平赫赫,也是他想杀就能杀的?”

  今日成璧旧疾发作,不能垂帘听政,周奕渮与她抱怨了几句始作俑者玉厄夫人,便如往常般上朝主政。朝堂之上玄凌面色如常,周奕渮也不作他想。

  下朝后周奕渮移步慈宁宫,探望成璧病情。今日的慈宁宫安静得有些诡异,宫女内侍、闲杂人等一个不见,连成璧也不见踪影,周奕渮就了然成璧和玄凌是什么布局了。

  赵正儒拿着诏书从慈宁宫深处出来,脸上仍然有些惊慌,看见孤身一人的周奕渮时,一个踉跄。

  “你手上是什么诏书?”周奕渮冷冷问,“诛杀我后,赦免我部将的诏书?以安稳军心、收于己用?”

  赵正儒头上已有汗珠滚下来。

  周奕渮步步紧逼:“博陵侯已死,旧部听信玄济的。把我诛杀后,是不是要起用玄济和他麾下的慕容兄弟?”

  赵正儒不说话,玄凌却出现在赵正儒身后发话:“赵大人退下吧。”

  赵正儒如蒙大赦,快步离开。

  玄凌逆着周奕渮的目光,两人就那么对视许久。玄凌长身玉立,丰神朗朗,眼中刚毅、憎恶之色淋漓尽致。他身上的薄荷油味儿隐隐约约,是他需要日夜苦读、清醒神志之物。

  时至今日,周奕渮第一次觉察,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。玄凌双臂结实,我在他这个年纪,已经上马作宫门侍卫了。

  周奕渮淡淡道:“有传言说,陛下要杀我,是真的吗?”

  玄凌面不改色反问道:“外面的人也说,您要杀朕自立为天子,这是真的吗?”

  周奕渮仰天长笑,丝毫不惧:“小子,我告诉你,我也逼过宫,那时我的禁卫军把整个紫奥城围得水泄不通。你呢,你只是带死侍围了慈宁宫一个宫,对吧?”

  甘侍卫和苗侍卫提刀从屏风后跃出,周奕渮逼近玄凌,让甘、苗二人不敢轻举妄动。

  周奕渮步步紧逼,玄凌试图拔刀逼退他,可惜玄凌手抖,竟然一时把刀拔不出来。

  周奕渮没带兵器,打落玄凌手中的利刀,一把把玄凌抓进怀里:“你们退下吧。”

  玄凌殊死抵抗,双手却被周奕渮反剪在身后,动弹不得,玄凌果然还只是个半大小子:“玄凌,你的计划有个明显漏洞嘛,我挟持了你,怎么办?”

  周奕渮又问:“你母后知道吗?”

  玄凌刺杀不成反被挟持,屈辱不已,不肯作答。周奕渮甚至闻到了玄凌强装镇定而饮下的酒味儿。

  周奕渮心酸道:“在慈宁宫布局,她当然知道了。”

  成璧从帘后款款走出,她着太后朝服,朝服不在华美,而重在庄重肃穆。成璧举止冷漠,仿佛被挟持的不是自己儿子。

  她果然和昭宪太后一模一样,周奕渮悲哀地想,我手把手教的她。

  “摄政王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。”成璧正坐于慈宁宫主位,面无表情,“摄政王身上无刀刃,徒手杀玄凌,恐怕有点麻烦。再说了,就算玄凌有个好歹,玄汾也在宫中呢。”

  终于与情郎兵戎相见,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痛苦。成璧的心已经麻木了,彻彻底底地按自己的理智与谋划行事。

  成璧下令:“甘大人、苗大人,上吧,就算伤了陛下,哀家也赦你们无罪。”

  周奕渮再怎么神勇,也不可能赤手空拳敌得过武将的刀戈。玄凌趁周奕渮分神之时,挣脱开来,跑回成璧身边,成璧不为所动。

  周奕渮很快便被甘、苗二死侍拿下,此时的周奕渮已是散发狼狈之相,甘、苗二人的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。

  “成璧!”周奕渮凄厉一叫,成璧如梦方醒,心又开始剧痛,推倒面前的石案:“放了他!”

  甘、苗二人不知所措,玄凌大喝一声:“机不可失,母后三思!现在放虎归山,周奕渮会饶了我们吗?!”

  成璧泪已落下,心如刀绞,强忍住不看周奕渮。玄凌是我儿子,我只用知道,玄凌是我儿子就好……

  成璧的声音发抖:“把乱臣贼子周奕渮押下去吧。”

  赵正儒探监,周奕渮被收监在大理寺,重兵把守,闲杂人等不可靠近。

  周奕渮面色冷峻,面壁而立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在怨恨情人朱成璧?赵正儒揣测道。

  赵正儒把一个侍卫押上来:“传太后懿旨,敢欺君罔上帮罪人周奕渮传信,问斩。”

  那侍卫惊慌失措、跪地求饶,依旧当着周奕渮的面儿被砍头,周奕渮神色如常、不为所动。

  “或许内奸不止这一个侍卫?”赵正儒审问道,“摄政王的党羽遍布天下。”

  周奕渮垂眸:“不敢当,太后暗中把我的下属迁去外地,不就是剪去我的羽翼吗?太后还能在把我下狱后摆平我的禁卫军,实在是女中豪杰。”

  “太后与陛下起用汝南王了,封慕容世松与慕容世柏两兄弟为上将。朝堂里又不是缺了周奕渮你一个人就运转不了。”

  赵正儒讽刺他道:“殿下知道这间牢房关押过谁吗?博陵侯就是在此自刎的。”

  赵正儒终于在周奕渮的脸上看见惊骇之色,颇为得意道:“从朝廷柱石、股肱之臣,沦为恶贯满盈的绝世奸贼,看来殿下能感同身受了。”

  不知过了多久,一个穿斗篷的女子前来探监。周奕渮心中燃起一丝欣喜,是成璧!可来人摘下斗篷,是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人,杜卓英。

  周奕渮身陷囹圄,前王妃杜卓英肯来见他,他还是颇为感动:“难为如今你还肯来看我……”

  杜卓英放下食盒,取出点心。阮嫣然想看你们这对孽缘鸳鸯的结局,我想看看不可一世的摄政王沦为阶下囚的情景。史书里这样的事不少,可哪里有亲眼目睹来得惊心动魄?

  “殿下听说太后与陛下要怎么处置您了吗?”杜卓英问。

  “软禁?监幽?还是赐死?”周奕渮冷冷问道,“在玄凌登基前我拥兵自重时,我都还舍不得杀他们母子。”

  杜卓英轻轻说:“五马分尸、车裂处死,死后曝尸三日。”

  杜卓英看见周奕渮惊惧的面孔,补充道:“是陛下执意如此,太后也没劝住。”

  周奕渮愤问:“我把皇位让给玄凌,一手扶持他登基,他为什么,为什么恨我至此?!”

  杜卓英无言以对,隆庆帝是你亲弟弟,待你如此优厚,你不也恨他恨之入骨吗?

  他定睛问杜卓英道:“那成璧呢?成璧怎么说?”

  杜卓英摇摇头:“太后说,‘乱臣贼子,死有余辜’。”

  监狱窗外一只明艳华丽的彩雉不知何时立在枝丫上,恍如神鸟凤凰,清啼婉转、不胜哀戚,像唱一只挽歌。

  见周奕渮一听便愣了神,杜卓英道:“这或许是从宫里跑出来的哪只奇珍异兽吧。”

  “这是我在梁王府时养的野雉,”周奕渮喃喃自语,“羽翼丰满时自己跑了,扶摇直上、离我而去,像成璧一样。”

  周奕渮苦笑一下:“当年成璧只是个没心没肺、目不识丁的乡下野丫头,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精明冷酷的弄权妇人?”

  杜卓英终于把这番话说出口:“殿下,我听舒太妃说,当年她劝先帝把朱成璧赐给殿下当侧妃,可惜殿下不愿意放弃与我父亲的姻盟,忍痛割爱把朱成璧献给先帝。”

  “朱成璧生真宁长公主后,无意于权势,是殿下拿其弟逼她,与她苟且诞育当今圣上,自然让朱成璧有了攀龙附凤的野心。究其根源,还是殿下您的手笔。”

  这一番话熄灭了周奕渮眼中的光,周奕渮仰天长笑,如痴如狂。

  “成璧……她连最后一面,也不肯见我吗……”

  杜卓英道:“最后一面还是能见上的,太后会让殿下您对簿公堂、死得明白,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。”

  杜卓英露出一笑:“我今日来此,除了有舒太妃的旧宫人引路,但要不是太后暗中默许,我怎么能见到你呢?”

  周奕渮掏出贴身的赤红玉璧,那上面雕的龙凤呈祥栩栩如生:“帮我把这玉璧交给她,好吗?”

  杜卓英接过玉璧,掏出一把匕首,递给周奕渮:“殿下,我们好歹夫妻一场。此刀就算是,保住殿下您的最后颜面吧。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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